正值八月的炎热时节,整座帕克斯城都被热情夺目的阳光染上金黄之色。金黄之城在佩里库罗之森的包围下,镶嵌在翡翠之中的黄玉这个比喻显得更加贴切了。
然而,这座城市也不是每一个角落都能见到阳光。
东南外城区,这里的地势明显低于城市的其它城区,多数地方已经没入了地平线以下。
在这里,各种凌乱错杂,随意搭建的棚屋挤挤挨挨,就像在这里生活的居民一样稠密。有些甚至都称不上是“屋”,仅仅只是个棚,却依然是一些人赖以栖身之地。
特拉吉克棚屋区,是这片陷没之地的笼统名称。这里是帕克斯城的贫民窟,是黄玉之上的一块瑕疵黑点。
在帕克斯城,冒险者们多数能通过冒险者活动获得利润,提升生活质量。并非冒险者的人们也能通过为冒险者或者冒险者公会服务,获得不错的生活。还有一些人,无需从事与冒险者相关的事业,也同样能很好地养活自己甚至发展壮大。
不过,命运有时是公平的,也有时是不公平的。并非每一个人都能得到幸福的眷顾,也并非每一个人都能获得与努力相衬的回报。
特拉吉克棚屋区正是那些失败之人最后的立足之地。
因为历史遗留原因,这里情况复杂,冒险者公会难以对其进行整顿。
或者说,是不愿意整顿吧。
这里,比那些怀揣着好奇心于是前来见识一番的人们心中所想的,还要不堪。
一位身着脏色斗篷之人,此时正步行于棚屋区的脏乱小路之中。他看起来明显不是此地居民,步伐之中透露着这里的人们不可能会有的康健。他应该也不是来此满足好奇心的参观之人,因为他的目光直指目标,脚步丝毫不带停顿,似乎对周围的一切都视而不见。
转过拐角,一个蓬头垢面,身高只及他腰部的小孩撞了他一个趔趄。
此人看了一眼小孩,目光隐藏在斗篷之中。小孩却是头也不回地跑了,一边跑一边骂着:“一分钱都没带的穷光蛋!大热天的穿这样,脑子有问题吧?”
跑了没几步,从一旁漆黑的巷子角落中伸出了一对黑手,将小孩拉了进去。
小孩没能发出半点声音。
周围有不少或懒散,或病怏之人,瘫倒在草棚之下。他们都见到了这一幕,却没有一个人有任何反应。
不知道是没看见,还是只是习惯了。
只有身着斗篷之人,注视着小孩消失的方向。驻足在那里半分钟之后,他才转身继续赶路。
他越走越深,深入了这块黄玉的黑点,深入了地平线之下。仿佛再往深处走几步,就能到达贝斯提亚遗迹。
不过这里离贝斯提亚遗迹的位置很远,就算深度一致,也不可能真的走入遗迹。
而且这里对于人类来说,远比遗迹凶险。
不知不觉,身着斗篷之人察觉到自己的周围已经没有活人的气息了。
只有非人之物的低吟。
一位面色苍白的流浪汉,站在了身着斗篷之人的面前,递给他一个皮制头套。
“请。”
身着斗篷之人什么也没说,无声地戴上了头套,随后被流浪汉推着肩膀行走。在流浪汉的带领下,他深入了一道小巷,最后步入了一座建筑。
这块区域本来并没有什么像样的建筑,流浪汉带路来到的地方似乎是此处唯一一座以砖瓦所建的房子。
进入房子内部,更是别有洞天,房子竟然是向下挖建的。
顺着螺旋的阶梯向下行走了数层楼的高度,直到身着斗篷之人的体力不支,呼吸开始急促起来,他才终于踏上了平地。
继续走了一段路,套在他斗篷之外的头套突然被一把扯掉。
眼睛并没有因为光线的变化而难以适应,因为此时的他身处的巨大砖室之中同样昏暗。室内没有多少鲜明的特征,除了那名流浪汉,周围空无一人;除了两边墙上提供微弱照明的火把,周围也空无一物。
只有面前的墙上,那个黑漆漆的洞口,令人格外在意。
皮制的头套早已将他闷的难受,从头套之中解放出来的那一瞬间他连忙大吸一口气,进入肺中的却不是新鲜的空气,而是难以言喻的腐臭味道。
强忍着呕吐的欲望,身着斗篷之人站直腰杆,寻找着自己想要面见之人。
“你又连一个护卫也不带就来了这。”一个听起来难以判断性别和年龄的声音不知从何处响起,在空室内荡起回音。
“呼...呼...知道你们存在的,只要有我一个人就够了。”身着斗篷之人张望了半天,没有看见发声之人,索性放弃,正视着前方的那个黑洞,喘着粗气回应。
“所以你才会被小偷盯上啊。”
“所以我才一分钱都没有带。而且,就算有什么情况,你的手下也会帮我解决,不是吗?”
“呵,你倒是自信。”
“现阶段,我应该是你最不希望出事的人。”
“是啊,你手段很好,你把各种事态都引向了于我有利的局面。而且你迟迟不肯培养后继者,我的手下又都是一帮废物,搞得我确实不太舍得向你下手...”
一道漆黑身影突然自身着斗篷之人面前现形。
“...正因如此我才越来越忍不住想要把你给撕成肉片!”
仿若深渊有了形体,露出漆黑的獠牙与触手朝向身着斗篷之人。
他却毫不畏惧,挺身直立。
“你敢杀我,就等着见太阳吧!实话告诉你,若不是为了我自身的目的,我怎么可能容忍你们在我的城市里盘踞。”
黑色身影面貌模糊,看不清表情。它又化作一团烟雾,消失不见。
“哼,太阳啊。今天太阳好像确实挺烈的,我有好几个傻了吧唧的眷属都被晒伤了。你穿着那斗篷,不热么?脱了吧。”
“废话少说了,我来是有事要......”
“我说让你脱了!!!!!”
这一声咆哮,连地面之上恐怕都能听到,身着斗篷之人更像是在激烈震荡之中沐浴了一番,浑身的毛孔都在往外渗血,双耳之中已是鲜血直流。要不是有特殊的防具护身,这时候他可能已是死尸一具。
一旁的流浪汉闻到血味,突然发作起来,冲向了身着斗篷之人,却被一团黑雾裹住,撕碎,分解,无声无息的消失了。
房间显得更空了。
身着斗篷之人站立的脚步有些虚浮,他颤抖着手,解开了斗篷的系扣,将其扯下。
略显苍老,却绝无佝偻的身影显露而出。
“这样才对嘛,马鲁斯,合作了这么久,坦诚相待一点才好。”
冒险者公会的总副会长,马鲁斯凝望着半空,像是凝望着房间中不知处于何处,又或者哪里都是的黑雾的真身。尽管面容虚弱,满脸的血与汗交融在一起,却依旧不露怯色。
“既然说要坦诚相待,你为何不显露身形?”
话音刚落,一团黑雾凝聚在一起,逐渐化作一个人形。
这副身形,第一眼看上去,会觉得是个女人。再一看,却又觉得是个男人,让人感到异常诡异。其渐渐显露的面容,也是同样如此,既有女性的柔美,也有男性的粗犷。
“依你。”黑雾之中传来一声依然难辨性别的言语,随后黑雾散去,步出一个高挑身影,穿着既像是礼裙又像是长袍的不明衣装。
甚至连其言行姿态,也是既包含一丝优雅,亦包含一丝粗鲁。
就好像连它自己都不知道它应该是哪一边。
“跟你说个话,能要我半条命。”马努斯无视着身体的状况,凝视着面前男女不分的异常之形,说话的态度毫不动摇。
“呵,因为我舍不得要你整条啊。敢跟我虚张声势,这点代价你不付怎么行?”
“你觉得我是虚张声势?”
“...说的是啊,我听说你有个外号叫‘哀声者’,其实说些卑微的话对你而言才是虚张声势吧?强硬的话语反而是你的真话?”
马努斯这次没有以任何言语回应,仅仅是注视着前方。
“呵,真看不懂你这人类,明明处于弱势,态度却强硬得要死,处于强势的时候,又怂得像条小狗。要不是我确实需要你,我真的想把你吃了,以免你烦扰人家心神。”
“废话说完了吗?”
“好好,说你该说的事吧?是阿瓦尔的事情没错吧?”
“是。你说过那只吸血鬼实力很弱,我的人应该能轻易将它消灭,为何还是有一位身负重伤?现在基本上是个废人了!”
“心疼手下了?冒险者嘛,怎么可能不冒任何风险地完成任务。”
“少糊弄!他们提交的报告上写的很清楚,有一只食尸鬼王还有数量远远不符的眷属供它驱使,而且它本身的力量也是格兰级的冒险者都难以击败的程度。你不仅骗我,还给它提供帮助?”
马努斯的声音听上去沉着冷静,实则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怒气。
“乌伯拉!你告诉过我那个吸血鬼你不打算庇护,又到底为何给予其援助?”
“容我解释一番。”被称为乌伯拉的吸血鬼掩面而笑,却不带任何笑意。
“外来的吸血鬼带了一票眷属到我这,八成会坏我规矩,惹不少麻烦,搞不好会把我的存在暴露给大众,这我肯定是不想的。你也同样不希望我们血族的数量继续增加,我们的利害是一致的,我是真心实意地想要帮你消灭阿瓦尔的。不过呢,我也说过我跟阿瓦尔有过旧情,让我亲自下手,我是不忍心的。”
“吸血鬼会不忍心?”
“别打岔嘛。你说你不希望在城内引起骚动,我也同样不想,正好那时候差不多是和平日了,所以你说把它引到没什么人的遗迹里再干掉,那确实是个不错的主意。但是阿瓦尔不傻,那孩子可警惕了,我要是不给他一点援助,他根本就不肯踏入遗迹半步。所以我就把我养了好久的宠物还有一些眷属借给他了,不过呢,关于他的实力,我确实是没有骗你的。我也没有想到那孩子,居然会甘愿使用我那宠物的身体,去强行在遗迹中提升自己的力量。”
“哼,那个吸血鬼与我的人两败俱伤,其实是你非常乐意见到的局面吧?”
“哎呀?你看出来了?呵呵呵...”
乌伯拉的笑声兼具妩媚和豪迈,令人怎么听怎么难受。
马鲁斯沉吟片刻,他现在压抑着一腔怒火,无处发泄。最终还是压下了现在就与乌伯拉撕破脸皮的打算。
“今天的对话就到此为止,我还有一些安排,叫你的眷属到往常的地方等候我的指令。你这次事情办得很不合我心意,给我一点补偿没意见吧?”
“呵呵,没意见没意见。不过,这次事情你好像漏掉了什么没注意到嘛。”
“你是在说什么?”
“没什么,你慢走,我就不送了...啊对了,给你带路的那个孩子刚才让我吃了。那你去前边等一会吧,我安排另一个孩子给你带路。”
“哼。”马鲁斯重新披上斗篷,转身就走,对于将自己的后背暴露给乌伯拉这件事丝毫不惧。
待马鲁斯走远,乌伯拉再度微笑起来,笑容之中饱含着贪婪的色彩。
“哎呀,那么漂亮的美人你居然都没注意到,老花眼了吗马鲁斯?这次要不是有她,你的人可就全灭了。”
乌伯拉再度化为黑雾,飘荡于砖室之中,而后缭绕着钻入了那个黑漆漆的洞口。不一会,黑雾就彻底消失不见,只留下一声令人不适的诡异笑声。
“呵呵呵...帝雅茉缇丝,我好想要你的皮囊哦,你什么时候来找我呢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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